來源:《人物》
張昭把過去一年的經歷形容為「至暗時刻」,能夠從黑暗中走出來,一面源于一路下來,自己對經營的風險控制得比較好,免于跟整個體系一起崩塌;另一面,張昭覺得自己做到了「忘我」,在「忘我」中做了「對」的選擇。
話聽著有點繞,他解釋說,「對」的選擇就是要回到事物的原點,要想一下自己一開始是為了什么才選擇了這條道路。
文丨姚胤米 編輯丨朱柳笛 攝影丨尹夕遠
抉擇
火還是燒上來了。
張昭,原樂視影業(yè)董事長兼CEO望著窗外,「老賈借錢,我今天躲了。」辦公室里另外兩位高級副總裁,黃紫燕和陳肅,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。
2017年4月18日深夜11點,三人聚在外墻貼著白色窄條瓷磚的三層小樓里。這是樂視體育曾經的辦公地,樓下是六里屯多年拆不掉的棚戶區(qū)。2017年春天,為了節(jié)省開支,整個影業(yè)從樂視大廈搬到了這里。
幾小時前,賈躍亭在樓下待了很久。他想拿走影業(yè)的最后一筆錢,數目是3億,用以抵押樂視在某證券公司的債務缺口。他堅持要見張昭,張昭沒有出現。
馬路斜對面,大批前來討債的供應商聚集在樂視大廈樓下,紅底白字的條幅上寫著「樂視還錢」,與黑色的「LeEco」標志形成對比。20公里外的中關村,易到用車總部被多位要求提現的車主圍堵,易到創(chuàng)始人、曾經的CEO周航發(fā)布聲明,稱樂視挪用了易到的13億資金,致使易到資金問題嚴重。這讓賈躍亭的處境更加艱難,他唯一能求助的,只有張昭——影業(yè)是樂視七大子生態(tài)里唯一一個能持續(xù)贏利、不斷供血的公司。
張昭很糾結。
他和黃紫燕、陳肅猜測未來的各種可能性:如果易到發(fā)生群體性事件,作為實際控制人的老賈是不是面臨坐牢的危險?3個億,對于樂視的資金漏洞而言,也許只是杯水車薪,但也有可能成為壓倒賈躍亭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為老賈考慮要借,可3億也是影業(yè)賬面上最后一筆現金流,借出去,公司下個月正常運轉都成問題。借或不借,都會讓一方陷入生死攸關的境地。
直到凌晨3點,張昭都沒有吃晚飯,將近60個煙蒂堆在面前的煙灰缸里。「哎呦,他特別痛苦,特別痛苦,他覺得自己……你知道那種感覺吧,面對一個曾經對你很有幫助、很有支持,甚至有恩的一個人,但因為你要考慮未來更多、更大的責任,不得不拒絕的時候,那種勁兒特難受。」黃紫燕說。她既是張昭的下屬,又是妻子,個性上幾乎是張昭的反面,開朗、活潑,梳著精干的短發(fā),非常健談,「平常他一吵我,我會跟他抗衡一下。但那天,我沒敢。」
整個晚上,張昭的手機持續(xù)不斷地在響,打進來的電話有賈躍亭的,也有孫宏斌的。有些話,張昭不好意思說,就手指不停地打字回復。下午,孫宏斌發(fā)來一條微信,想阻止賈躍亭繼續(xù)從影業(yè)拿錢。孫宏斌看好影業(yè),這一點,張昭心里清楚。2017年1月,融創(chuàng)中國入股時,孫宏斌從樂視生態(tài)里選了三塊「最值錢」的業(yè)務:樂視網、樂視致新和樂視影業(yè)。
張昭被推入了一條夾縫,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。幫還是不幫,必須盡快做決定。
第二天一早,陳肅一到公司,直奔張昭的辦公室:「最后怎么定了?」張昭整個人靠在椅子上,眼睛看向一邊——「還是得借。」
借款的流程是賈躍亭與孫宏斌的融創(chuàng)協商,簽訂股權協議及還款承諾書,賈躍亭承諾在4月24日將這筆錢如數歸還。理論上,股權可以在證券公司反復質押,樂視也曾多次這樣操作,可這一次,收到還款后,上述公司并未立即快速放貸,這讓賈躍亭在孫宏斌和張昭面前失信了。
這樣的處境,是張昭沒有料到的。2011年,在亮馬橋的昆侖飯店,他第一次見到賈躍亭,雙方聊了很久,相互欣賞。賈躍亭要做互聯網公司,生態(tài)想法在那時已具備雛形,張昭也想借助互聯網的力量,打造「中國迪士尼」,二人一拍即合。
張昭從零開始做樂視影業(yè),賈躍亭給予他最大的自由度,并承諾影業(yè)未來會獨立上市——這是張昭最看重的部分。當初他從一手創(chuàng)辦的光線影業(yè)離開,最大的誘因是證監(jiān)會要求光線影業(yè)并入光線傳媒共同上市,「當初我說得很清楚,這是一家獨立的公司,你并進去的話,我就沒有辦法按照產業(yè)發(fā)展來進行布局了。」
張昭感念這份「知遇之恩」,樂視影業(yè)是他第二次創(chuàng)業(yè),也給他帶來了事業(yè)第二春。兩個人私交也不錯,關系最好的幾年,曾經一起在美國過年,還各自帶著家人一起到三亞旅行。
正因為如此,時至今日,張昭都回避談論和評價賈躍亭。《人物》第一次采訪張昭時,曾試圖讓他從朋友的角度聊聊賈躍亭,他明確拒絕:「我覺得要把朋友不朋友放一邊,還是那句話,樂視一定是一本教科書,你需要花時間去跟隨,看它沉淀,不要因為一時一事給出很多結論。」他也從不否認生態(tài)的構想:「生態(tài)的夢想是沒錯的,但難度極高,處理好了也是九死一生。」
嗅覺
張昭早就隱約嗅到了危機,以一個商人的敏感。
2016年,整個電影市場第二季度增速放緩,第三季度仍持續(xù)低迷,樂視大生態(tài)內部也發(fā)生著外人甚至大部分樂視員工不可察覺的變化。張昭一向對風險敏感,之前離開光線的選擇被他形容為「避免成為盤中餐」:「如果是個雞蛋,你從內部破殼而出,就是一只小雞,新的生命;可如果別人把你敲碎,你就是一個蛋黃。電影行業(yè)過去有點像一個雞蛋,看上去很美,但互聯網一來了,這個太危險了,未來把它從外面打碎,你就變成盤中餐了。」
10月,他把原本入職互聯網影視研究院的負責人叫到辦公室,旁邊是陳肅和分管人力資源的副總裁。此人擁有近10年的央視工作經驗,曾供職于財經口,行業(yè)和人脈資源不錯。張昭開門見山:「我覺得接下來公司會發(fā)生一些變化,很可能會遇到一些危機,我特別希望在這個危機中能夠保護好公司核心的品牌資產。」他希望對方轉崗,負責品牌公關工作。這位負責人回憶起,當時的張昭很憂慮,但是,「他可能沒有想到會那么嚴重」。
事實上,沒有任何人,包括張昭、孫宏斌,甚至賈躍亭自己在內,能預料到之后一年樂視遭遇的艱難。
僅僅一個月之后,賈躍亭的內部信公開承認樂視生態(tài)發(fā)展節(jié)奏過快,導致資金鏈斷裂,后續(xù)融資能力有限。這封信將樂視和賈躍亭推到輿論前,成為話題旋渦的中心,大幅裁員、供應商討債、股權結構變動??只要和樂視沾邊的事,都輕松成為焦點。
火順著生態(tài)的藤蔓蔓延,七個子生態(tài)里,影業(yè)的業(yè)務是最獨立的,被波及的速度也最慢,但影業(yè)也在想辦法自保。年底,樂視影業(yè)的11部影片實現了「片片過億」,這在影視市場低迷的2016年實屬不易。張昭也特意接受了一個名為《十問張昭》的訪談,剪成了總計接近一小時的片子,這么長時間的采訪,張昭很久沒有做過了。
但影業(yè)很難獨善其身。從成為樂視生態(tài)的一部分起,為生態(tài)負責,是張昭對賈躍亭的承諾。2014年,賈躍亭因故滯留香港,為了提振股價,樂視影業(yè)放棄獨立上市,注入樂視網。這違背了賈躍亭最初的承諾。此后,謀求獨立上市的計劃,張昭不再提及,他的解釋是:「坦率地講,我們都在成長當中。」
那場危機渡過之后,2015年,樂視一路風生水起,影業(yè)也被帶著加速向前。「能感覺到,那個時候樂視的光環(huán)非常大,大家都在『生態(tài)化反』上很有熱情,你好像也分不清,這是樂視的能力,還是樂視影業(yè)的能力,又或是你個人的能力,都分不清了。」現在回過頭看,陳肅認為,「這三年里,本來影業(yè)是可以有自己獨立道路的,但那時候,我們說要和樂視生態(tài)一起。」
2016年5月,樂視網宣布以98億估值收購樂視影業(yè)全部股權,影業(yè)背負了三年的業(yè)績對賭:承諾2016年、2017年、2018年的凈利潤分別不低于5.2億元、7.3億元和10.4億元。
作為樂視幾十個高管里企業(yè)管理經驗最豐富的一個,張昭對怎么把控風險更有方法,這出自于長久的企業(yè)經歷的訓練,也和他的危機意識相關。「在烈火烹油時刻,也不會掙一個花仨」,黃紫燕說。這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樂視影業(yè)在每一次或大或小的體系波動中始終維持穩(wěn)定。但整個樂視體系在不斷變動,集團整體戰(zhàn)略非常不穩(wěn)定,加之賈躍亭不斷從樂視影業(yè)抽錢,張昭想要維持平靜也很難。「這也是實話,雖然我在企業(yè)經營上是非常可控的,但我們是生態(tài)的一部分,我控制不了它的風險,實際上,它的風險最終爆發(fā)以后,對我這份職業(yè)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。」后來,張昭回憶說。他從業(yè)20年,遇到的困難很多,但從來沒有這么棘手和艱難:「這個涉及到太多人,銀行、股市、員工、合作者、股東、行業(yè),這么多人??不確定性非常高,它不是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,而是全部纏在一起。確實是好復雜,非常非常復雜。」
此后一年,融創(chuàng)入股,賈躍亭辭去董事長職位,赴美造車,國內業(yè)務留下一地雞毛。曾經的樂視明星高管劉建宏、雷振劍、梁軍相繼離職,只有張昭還在。
有媒體將張昭解讀為「樂視最后的守夜人」,但他自己并不喜歡這樣的說法,這個標簽讓受惠于賈躍亭和孫宏斌的他處境變得微妙。也不是沒有人勸過他離開,但他思來想去,覺得還是不能走。他記得,「當時我們做這個公司立下過宏愿,為了這個宏愿,不管多困難,也要堅持。你作為一個公司的領袖,到底要為這個宏愿負多少責任,就是這些事。」張昭說,「我不認為我內心有這種時刻,覺得我可以找一個借口說,因為這不是我的問題,就可以放下這片該負的責任。」
從另一個維度來看,繼續(xù)堅守樂視影業(yè),對于張昭來說也可能是當時最好的選擇。影業(yè)是他最后的陣地,也是底牌。他從不認為自己是「職業(yè)經理人」,他要做的是電影產業(yè),只有留在這里,才意味著最大的控制權和自由度,擁有實現產業(yè)夢想的最大可能性——和賈躍亭一樣,孫宏斌對于張昭的能力同樣報以信任。
這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選擇,帶著影業(yè),蹚出泥潭。
至暗
現金為王,為了應對危機,張昭對影業(yè)經營層面上的把控越來越細。
為了確保資金鏈運轉健康,幾年前,張昭會每個月專門和財務總監(jiān)開會過賬。去年起,頻率提升到每星期一次,細到財務報表上幾萬塊的現金流都要追蹤:什么時候進賬,什么時候出賬,這個星期賬上多少錢,能不能從這兒挪到那兒,承諾片方的5000萬是一次打完,還是先給500萬再分批次給全。
資金緊張時,黃紫燕被張昭「逼著」去院線收賬。到了對方公司,她坐著不肯走,放狠話:「不給錢我就死給你看。」兩千多萬,來來回回磨好多次,硬是把錢都要了回來。「以前我不干這事兒,還是要點臉嘛。」黃紫燕笑,「但那時候,他需要我沖鋒在前,這種事兒給老張,老張不會干的。」
黃紫燕的媽媽,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,三天兩頭給女兒轉發(fā)樂視的負面新聞。2017年6月初,樂視被爆斷繳員工社保。影業(yè)的多個項目也因為資金問題延期,主控的片子明顯變少,實際業(yè)務量是前一年的一半。為了穩(wěn)定團隊,樂視影業(yè)保全了員工每個月的公積金和社保,但也不得不收緊經營,差旅標準降低——這些對張昭而言都是有形的壓力。
整個公司沉浸在低氣壓里。為了向市場證明品牌價值,也為了提振士氣,張昭決定在上海電影節(jié)期間召開一場發(fā)布會,他來主持并主講,品牌公關團隊緊密準備了三周,PPT內容一頁頁地過。
出發(fā)前,張昭和孫宏斌說了這件事。孫宏斌聽完,主動提出去上海給影業(yè)站臺。6月19日,包括郭敬明、李仁港在內的多位合作導演都來了,投資人也專門從各地飛到上海。孫宏斌坐在第一排,幾乎全程在場,上臺講話時,也是慣常的「孫氏風格」,開口直白:「只要影業(yè)方向對,錢不是問題。」那一刻,臺上的張昭情緒突然觸動,聲音哽咽了—這是他絕無僅有的公開場合下的情緒暴露。
「實際上那個發(fā)布會,是我們想要掙脫出危機的一種方法,是一種求生方式。更多的是??你也不知道別人會不會認這個事兒。」孫宏斌的話,意味著雙重認可,既是對張昭的產業(yè)構想給出肯定,也是對公司最棘手的資金問題給出保證。當晚,兩人在融創(chuàng)位于上海的濱江壹號院別墅宴請了投資人。那頓晚飯,讓張昭感受到一絲難得的輕松。
6·19之后,輿論對于樂視影業(yè)的質疑開始緩和,員工們也暫時松了口氣。陳肅將這次發(fā)布會形容為「一次心臟起搏」。可實際上,困難還在后面排著隊。樂視危機對品牌損傷帶來的影響越來越嚴重。
他們聽說,一個之前與樂視影業(yè)合作了四五年的伙伴,接觸了其他影業(yè)公司,商談合作事宜。初秋,張昭結束在香港的一次出差后,繞到深圳去那家公司拜訪。飯桌上,他說話誠懇:我們的情況會逐漸好轉,希望合作能夠繼續(xù)。在那個環(huán)境里,他必須主動爭取機會。
一兩個月后,黃紫燕和陳肅帶著一個項目經理,從北京特地飛往深圳,做最后一次努力。全部計劃陳述完,對方說:「哎呦,紫燕,你們提案特別好,我覺得你人也特別好,跟你合作特別高興,但是你能不能讓樂視網把欠我的錢先還了,我再跟你談這個合作。」
「確確實實因為這些問題,你沒有辦法去解釋,在人家心目中,你們都是一個姓嘛。」黃紫燕既沮喪又無奈,「這種壓力特別特別多。還有一些簽了約,馬上要進行實際市場操作的項目,來找我說,我覺得你們要倒閉了,你們要死了。我想,這不還喘著氣兒呢嗎?但對方就是那副狀態(tài),那種不信任感,你會特別難受。」
這些事,黃紫燕并不會跟張昭說太多,她看得出對方內心已經很焦灼。那段時間,張昭入睡的時間越來越晚,失眠的次數越來越多,床頭的書一本也看不進去,黃紫燕在旁邊,看著這個50多歲的男人,「在小書房里一圈一圈一圈,轉啊轉」。
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夜晚,凌晨3點,黃紫燕手機上彈出張昭的一條消息:「出來陪我待會兒。」她在樓道的臺階上找到了張昭。他悶聲不響地抽煙,腳邊堆了20多個煙頭。「什么情況啊?」她問,張昭不說話。黃紫燕只好給自己也點了一根煙,坐到了旁邊,默默陪著。凌晨6點,天亮了,煙盒空了,兩個人拾起地上的煙頭回家。
張昭說這是他去年一個標志性的場景。一向喜歡談戰(zhàn)略和未來的張昭,不愿意把那個時刻和具體某件事情聯系起來。他說,像四五點鐘在樓道里抽煙這種情況,更多的是在琢磨自己。看著煙頭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的,「一個尋找自己內心力量的時刻」。
他的人生并不順遂,也多有選擇時刻,但確實「沒這么難過」。他那天想的最多的還是,到底人生是選擇對的事情還是合理的事情。在整個采訪中,他一直在提「right」和「reasonable」。
在黃紫燕看來,她察覺到丈夫「心里頭應該是擱了挺大一件事兒」。張昭一向淡定,相識11年,即便遇到危機,他也總是說:「這才多大點事兒啊。」把太太叫到身邊陪伴,是前所未有的:「他從不在我面前示弱。」
那時已臨近2017年11月,樂視影業(yè)的幾個項目:張藝謀的《影》、李仁港的《刺局》、郭敬明的《爵跡2》,都在制作過程中,徐克的《奇門遁甲》也面臨宣傳,個個都等著用錢。賈躍亭從影業(yè)拿走的錢數額共計17億,巨大的資金缺口,公司陷入危局,員工們心里也沒底。大家都看得出張昭的焦慮。走在公司里,他不會像以往那樣和人打招呼、說笑了,人也迅速變瘦,衰老了許多。
黃紫燕試圖用玩笑化解丈夫的苦悶,「不干了行嗎?你先歇著,我養(yǎng)活你們爺兒仨。」
光亮
光亮出現在11月。
孫宏斌和張昭聊到了增資,并計劃召開一次內部融資會。影視圈里的明星股東是張昭親自一個個打電話溝通的。電話一接通,對面第一句話:「哎呦,終于接到你的電話了。」他知道,這一年,這些人心里也不好過。
11月26日,內融會在樂視影業(yè)的大辦公室召開,一張長桌子,坐了40多個人,每個股東都到了。張昭走進去,整個屋子都「熱氣騰騰」的,像是最后一場考試,關乎生死,他心里緊張,也沒有底氣。
會議分成三輪進行,第一輪,張昭把上海電影節(jié)上陳述的「IP垂直生態(tài)理論」又拿出來講了一遍,公司未來計劃和前景也亮了出來。第二輪,股東提問,更多的還是樂視的問題。「當然我也覺得很奇怪,一說到影業(yè)都沒問題,是樂視有問題,可為什么就變成影業(yè)的問題?」張昭苦笑,「這么多年了,大家還不了解我?非常了解我,但是在大樂視的漩渦里面,大家看不清。」
僵局最終被孫宏斌打破,他站起來表態(tài)支持。股東們的話鋒這才開始轉變。張昭稍稍緩了口氣,說:「你們還是要相信兩點,第一,相信我們樂視影業(yè),明確我們的價值,團隊都在,孫宏斌也在,那你們還在不在?如果你們在,所有邊際條件的變化,我們都有應對的策略。第二,我希望大家明確的是,我們有足夠的隔離,隔離這個承諾是基本上的承諾??現在如果大股東支持我們,那就終止、剝離好了。」講完這些,張昭不說話了,股東們開始相互討論。
這一次,張昭展示了自己斷臂的決心。他決定降低樂視影業(yè)的估值,「那時候估值多少都不重要了,我說,你們定吧,定成什么樣我都接受??真的是歸零了,這一定是歸零的,解不開這個事兒,資金問題解決不了,合作關系解決不了,市場信譽恢復不了,逐漸逐漸大家都是零了,你別老想著你還是100億,降下來之后,還有生機。」
最終的結果是,90%的股東同意增資,樂視影業(yè)估值從98億降為30億,公司名稱改為「新樂視文娛」,與大樂視做區(qū)隔。從會議室走出來那一刻,張昭有點恍惚,好像黑暗里終于看到了一點光亮,「就像電影《至暗時刻》,丘吉爾在地鐵里跟英國的民眾聊天,然后再回到下議院時的那個心情,挺像的。」他說。
增資方案確定后,影業(yè)公關部邀請了少數幾家媒體參加張昭的一個私人飯局,到場的記者記得,席間,張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:「以前經常需要樂視影業(yè)救主,現在不需要,也救不了了。」
3月,北京開始回暖。張昭公開了一封內部信,宣布「新樂視文娛」正式更名為「樂創(chuàng)文娛」,獲得了融創(chuàng)中國及其他股東10億增資后,公司的第一大股東變成了融創(chuàng)中國。原屬于樂視控股的股權將以轉讓、拍賣等方式逐步處理——這標志著張昭帶著整個公司,正式與樂視剝離。
張昭把過去一年的經歷形容為「至暗時刻」,能夠從黑暗中走出來,一面源于一路下來,自己對經營的風險控制得比較好,免于跟整個體系一起崩塌;另一面,張昭覺得自己做到了「忘我」,在「忘我」中做了「對」的選擇。話聽著有點繞,他解釋說,「對」的選擇就是要回到事物的原點,要想一下自己一開始是為了什么才選擇了這條道路。
張昭所指的原點,是他要構建的電影產業(yè)。「要把我放到電影產業(yè)里去看,而不是從企業(yè)的角度看。」對他的幾次采訪里,他都反復提及這一點。有這樣一個細節(jié),第31屆金雞獎頒獎期間,張昭和影業(yè)的品牌總經理一起到呼和浩特出差,飛機落地已接近半夜,張昭覺得有點餓,拉著她在酒店門口的小攤上叫了兩碗饸饹面。
已經是深夜11點45分,12點小攤就要打烊了。張昭就著10塊錢一碗的饸饹面跟她說,「你看現在吃這一碗面,其實就挺幸福了,其他都是身外之物。但是你得想清楚你的理想是什么,你追求的東西是什么?」說著說著,他又眉飛色舞地講起電影行業(yè)的未來。
「就在那么一個黑乎乎的面館,老板在一旁昏昏欲睡,他在那兒講中國內容產業(yè)的未來,我覺得這一年發(fā)生的事情沒有影響他的內心。」
未來
至暗時刻過后,張昭變得柔軟了。有和他相熟的媒體人感受到這種變化:「以前(他是)特別端著的一個人,也特把自己當回事兒,大老板嘛,電影圈里都搶著要他。和他聊天,你總覺得他認為你什么都不懂,那種感覺很不舒服。現在,他能照顧到別人的情緒了。」
這種改變對他來說并不容易。
張昭是幾大影業(yè)公司里唯一一個受過專業(yè)系統(tǒng)性電影教育的掌門人,在香港導演李仁港看來,張昭也是如今電影市場圈子里為數不多「真正懂電影的老板」。兩人都熱衷于玩的一個游戲是:一人說情節(jié),一人猜名字,比誰看的電影多。有一次兩人聊起一部非常小眾的電影《大亨游戲》,李仁港身邊幾乎沒有人看過,張昭說他看過,還說那位導演原本是百老匯的,后來自己出來拍電影。這個幕后故事李仁港并不知道,「那天我蠻驚訝的,一個真正喜歡電影的人才會記得。」
這種真正的喜歡在張昭年少時就顯露痕跡。盡管出生于干部家庭,父親是中國第一代核潛艇研究專家,但考大學時,他不顧父母反對,報考了軍藝導演系,被父親知道后硬是給拽回復旦讀計算機。那期間,他加入話劇社、去電視臺主持節(jié)目、組織學生活動,原本「一路都是精英路線」,可在30歲之前,他意外經受了人生的巨大考驗——80年代末,父母雙雙因病去世。
張昭決心離開,去美國讀哲學。在紐約大學讀了半年后,張昭還是把專業(yè)轉成了電影制作。就讀期間,他拍攝的短片《木與詞》獲得了學生奧斯卡獎,并因此拿到一張美國綠卡。
回國后,他第一份職業(yè)也是電影導演,后來才轉型為產業(yè)人,「過去我們是立志要造車的,回來一看發(fā)現根本沒有路,那你造一跑車干嘛呢?」他要做修路人,把渠道、發(fā)行、宣傳等內容做好,修一條電影產業(yè)的路。
遇到賈躍亭之前,張昭已經是光線影業(yè)總裁,建立起完備的地網推廣模式,助力這家公司躋身行業(yè)前列。身處商業(yè)之中,他的身份是個商人,可在行事風格上又不同于廣泛意義上的商人—他不善社交,從不喝酒,并始終覺得自己是個電影人。因為在電影藝術性上有審美,也頗得導演和藝術家們的信任。
或許正是因為對自己專業(yè)能力的自信,剛創(chuàng)業(yè)時,在公司戰(zhàn)略層面上,張昭是激進的,他十分強勢,一門心思只往前沖,大家必須聽他的。執(zhí)行層員工常常跟不上他的思路,中高層的主要任務是「負責把老張的話翻譯出來」,把那些偏產業(yè)、偏宏觀、飄著的想法變成具體可執(zhí)行的方案。
另一方面他在細節(jié)上的把控也是驚人的。每一個重點項目的劇本,張昭都會一頁頁過臺詞,他不太用電腦,直接在紙上做詳細標注。某個劇本曾經前后改了22稿,每一個版本他都親自過目,在精力上,又被細節(jié)過度拖累。
他覺得樂視這件事情給了他很多反思。
開會時,他不再是最先發(fā)言、說得最多的人,而是叫年輕人先說,自己再做最后總結。明顯的,他咆哮的時刻少了。他也會從樂視的問題上反思影業(yè)的問題,甚至覺得過去一年發(fā)生的風波也是好事,至少整個團隊被礪煉得更成熟了。就像孫宏斌和他開的那個玩笑:樂視的事情,相當于上了10個哈佛。
但不可回避的是,過去一年對整個影業(yè)來說,是業(yè)務上浪費掉的一年,錯失了很多機會,且「短期來看,我們可能是唯一一個影視內容這塊還沒有明確的總計劃的公司。」張昭說。擺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剛經歷過彈雨的戰(zhàn)場,遺留問題必須盡快清理掉:十七八億的欠款要繼續(xù)追討,還要通過資本把公司的股權結構變過來,以支撐到樂創(chuàng)文娛在商業(yè)模式上的升級。
能支持他繼續(xù)走下去的,其實還是坐在黑暗的樓梯間抽煙時他想到的那些:
去美國前,父母已經去世,他頗有去國離家之感。臨行前,同學們送給他四只大號旅行箱,他把家里幾乎所有的物件兒:電飯煲、壇壇罐罐,能拿的都塞進了箱子。去香港轉機,過羅湖海關時,皮箱的扣子松動,里面的七零八碎「嘩啦啦」掉了一地,張昭逐一撿起,心里涌出一股悲涼:那是一場沒有歸途的離開。
到了美國的一個下午,他從學校領了一大堆新教材回住處,租來的臥室很小,一張床,旁邊是簡易衣櫥,門只能推開一半,再側身進來,門一關,坐在地毯上,膝蓋正好頂住了門。他把手上的書打開,是《電影導演1》,第一頁是空白,那張空白頁,張昭盯著看了很久很久,「仿佛過去所有經歷過的苦難一下子都抹掉了」。
「我覺得,自己進入了一片凈土。」張昭說,「從此,再沒有你需要苦惱的時候了,這就是你生活的全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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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新網北京12月20日電 (記者 陳康亮)中國經濟數字化變革方興未艾,蓬勃發(fā)展。作為經濟重要組成部分的金融機構面對變革將何去何從?在此間
2018-12-21 08:46
中新網深圳12月20日電 (陳文 任冠元 蔣磊)深圳福田警方12月20日通報稱,深圳福田警方日前打掉財富中國非法集資平臺,6名犯罪嫌疑人因涉
2018-12-21 08:46
主題為新經濟·新電商·新零售的2018世界電子商務大會12月20日在北京舉行。圖為與會嘉賓出席開幕儀式。 主辦方供圖 攝中新網北京12月20日
2018-12-21 08:43
中新社北京12月20日電 (記者 趙建華)新修改的中國個人所得稅法將于2019年1月1日正式實施。中國國家稅務總局對居民、非居民個人預扣預繳方
2018-12-21 08:39
中新網12月20日電 據工信部網站消息,為保障我國第五代移動通信系統(tǒng)(5G)健康發(fā)展,協調解決5G基站與衛(wèi)星地球站等其他無線電臺(站)的干擾問
2018-12-21 08:39
中衛(wèi)西氣東輸互聯互通工程正式進氣投產,工作人員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。 楊迪 攝中新網銀川12月20日(于翔 楊迪)12月20日,西氣東輸的窗
2018-12-21 08:36
新華社北京12月20日電(記者高亢)記者20日從中國二維碼注冊認證中心獲悉,近期成立的國內首家全球代碼發(fā)行機構——統(tǒng)一二維碼標識注冊管理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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