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瓦會說話

原標題：青瓦會說話

楊金坤

牙牙學語時，我認為世上除了和我一樣的人會說話，其余的東西都不會說話。

七八歲時，我開始換牙，奶奶把我脫落的牙齒撿起，虔誠地合上雙手，干癟的嘴中念念有詞，然后踮起腳尖，將牙齒拋上老屋屋頂。牙齒劃出一個優美地弧度，落在老屋頂的青瓦上。

我好奇地問奶奶，你剛才和誰說話啊？奶奶告訴我，和青瓦說話，希望青瓦保佑我孫子快快長大。我好奇地問，青瓦會說話嗎？奶奶點點頭，肯定地說，青瓦會說話。

從那以后，我真的相信了老屋頂上，那依著凹槽、循著規矩、鱗次櫛比，一片壓著一片鋪的青瓦會說話。

春天來臨，成雙成對的麻雀忙碌地銜來麥秸、銜來干草、銜來一片片羽毛，在青瓦的空隙里，筑建自己的愛巢。筑巢疲憊的麻雀，嘰嘰喳喳地從這塊青瓦跳到那塊青瓦，用圓錐狀短粗而強壯的嘴敲擊著青瓦，跟青瓦道一聲去年的辛苦，叮囑青瓦照應好自己即將出世的寶寶。圓潤清亮的對話，叫醒了晨曦，驚醒了輕輕淺淺的夢囈。

夏天雨多，老屋就像一條魚，在雨季中游曳，青瓦是層層疊疊的魚鱗，在雨中活泛過來，散發出一種奇妙的煙霧。雨打青瓦，發出不同的聲音，充滿著生命的詩意和美麗，瓦面生起一幕幕薄煙，朦朦朧朧非常迷人。雨越下越大，千絲萬線，搖曳成一根根琴弦，音樂隨之奏響在下雨的日子里。青瓦之上，青瓦之下，生命在青瓦連接的縫隙間萌動，青瓦多了生命，老屋多了精氣神。聲如花兒飲露，湍急率性，瑟瑟清音，溫情而綿遠。我半閉著眼睛，聆聽著清脆的雨聲，感受著濕濕的雨韻，聽青瓦訴說光陰的故事。

秋風四起，老屋并不嚴實，風從青瓦縫間進出，就像青瓦會呼吸，誰也管不了它們，任由它們來去了。陽光也從青瓦的間隙灑進來，日影自西慢慢向東移著。奶奶看一眼地上的日影，念叨一聲，青瓦告訴我該做晚飯了。炊煙裊裊婷婷，緩緩升起，灰白的，淡青的，從煙囪里，從青瓦的隙縫間，游龍一般飄渺于霧氣里，漸漸地，淡了，遠了，慢慢地彌散，融合在了一起。

下雪了，當一層素白覆蓋在青瓦上時，老屋便暈染在意境深遠的水墨畫里，那些舊影斑駁的青瓦也會赫然一新，潔凈無瑕。放眼遠觀，雪映著景，景襯著雪，清雅淡遠中透著恬靜，古樸素簡里充滿著溫情。太陽冉冉升起的時候，屋面上頓時閃爍著璀璨奇異的光芒，沉寂的老屋不知不覺間也靈動起來。一只喜鵲急不可耐地趕來，喳喳吱吱地給青瓦報喜：今冬麥蓋三層被，來年枕著饅頭睡。青瓦聽懂了喜鵲的話，讓她站在自己的身上。喜鵲高興地揮舞著爪子，左一下，右一下，前一下，后一下，寥寥幾筆，就勾勒出一幅立體的報春圖。

若干年后，我離開了老屋，離開了青瓦，住進了城里的高樓，可那會說話的青瓦，卻成了我的精神家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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